足球游戏

一个老法

一台老旧的游戏机，竟然能控制现实中的球员赢得比赛，
离奇的经历发生在一名每天混日子的老球员身上，
这段奇遇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第一章：游戏机

当助教郑武开始确定下午比赛的首发球员大名单时，陈谅正无精打采的啃着手里的鸭腿。他如往常一样正在跟同桌的三位年轻队友抱怨球队里各种各样的抠门，从打着营养餐的名义做出来那些清汤寡油的自助餐，再到充满潮湿气味却因为担心甲醛超标而从不粉刷的老旧餐厅墙面。当然他提的最多的还是哪年哪日，哪个客场超乎规格的款待，以及和哪个如今已经炙手可热的球星曾经在餐桌上称兄道弟。

然而已经在球场上有过出色表现的年轻队员们并不像半年前刚从T队提上一线队时对陈谅那么恭敬，这些故事已经如这间球员食堂褪色的墙壁般毫无新鲜感。他们没有接住陈谅的话头，直接开启了新的话题，赛后可以休息一天，所以今晚夜生活的去处才是他们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至于助教的首发名单。按照惯例，那张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告之足协和媒体的纸片，在临近上场前产生变数的概率不大。

可变数还是产生了，当郑武清了清嗓子，第二次高声点名陈谅时，他只是懵圈的对着去年还是他队友的郑武挥了挥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郑武叫他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加入他的餐桌，陈谅不可置信的站起来，用油腻食指指着自己瞪大眼睛的脸，这张脸一时间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慌。

都清楚了吗？记得检查鞋钉和护腿板，带两套橙色队服，一点正准时出发。郑武收起来他的小纸条，阔步走出食堂大门。"等等，大武哥！"陈谅慌张的追出大门，"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呀大武哥"。他五岁的儿子已经可以开始学习踢球了，而长期枯坐冷板凳的陈谅为了面子无数次的制止了老婆要带儿子来现场看他比赛的提议。而今天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的大脑经过了一阵断路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为数不多的在老婆孩子目前扬眉吐气的机会。

重要比赛前三天手机统一保管是主教练黎刚的命令，陈谅还清楚的记得这条队规刚颁布时，队里的大哥大陈捷因为质疑而喜提一万米加练。如果你在上场前突然账上莫名其妙的多出个六七位数的转账，下场时等着你的将是囚车而不会是队里的大巴了。面对气喘吁吁的陈捷，黎刚出现在训练场上的第一天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树立了权威。

郑武象征性的答应了老队友的请求，随后把皮球提给了实习生，大赛来临前，他可忙呢。等敬业的实习生拨通球员家属通信录上的号码时，陈谅已经坐上大巴车了。而电话的那一头并没人接听。在郊外陈谅一家租住的三居室里，他的妻子正在厨房忙着：“电视柜下面有你喜欢吃的巴旦木，自己拿啊，舅妈可不会把你当外人”“放心吧舅妈，我可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搭话的少年叫王晓宇，陈谅夫妻的外甥，在因为妻子定调而普遍不太搭理陈谅的娘家里，只有没心没肺的晓宇把这个舅舅视为偶像，他在同学面前吹过最多的牛就是，“我舅舅可是球星，当年差点就进国家队了！”

晓宇读初中之前，舅舅的主场比赛一场都不会落下，即便他面对的大多都只是坐着零零星星球迷的预备队比赛。这习惯一直到他学业加重的时候不得不改变，但只要放假，他都会来到自己的球星舅舅家，查收舅舅为他收集的纪念品，一些对手的签名照，球星卡，球迷围巾都足以让他拥有一个快乐的下午。如果舅舅不在家，翻阅偶像的纪念箱则是他的最大乐趣。陈谅踢了20年球，五花八门的奖牌和证书一大堆，他对这些荣誉的含金量心知肚明，索性故作清高的全部装箱谢客，以免被懂行的朋友认出来尴尬。毕竟作为世界第一运动，虽然能踢好它的人不多，喜欢看它的人却不少。

但是熟知足球的晓宇还是会被这些各种名头特别长的荣誉唬住，他时不时拿出这个奖牌，时不时的整理那册照片，从对手的球衣中判断自己的舅舅会在同场比赛中遇到哪位球星，对他来说是可以玩整整一下午的小游戏。此刻正吸引着他的是一个缠着厚厚胶布的包裹，和一大箱的证书奖牌相比，这个可怜的包裹是那么的黯淡无光。晓宇早就得到了这家主人的授权，大箱子里的东西可以任意把玩。于是他带着一颗好奇心，废了很大的力气拆开了这个包裹，和简陋的外包装不同，打开完好的包装盒，一台干净的老式游戏机出现在他面前。

第二章：真实杯

能容纳三万多人的心花路体育场座无虚席，这样的球市在这个低迷的年代很罕见。早些年国内有过职业联赛发展的黄金期，那时候每周都能看见各大城市的主干道上穿着整齐的球迷在为自己的主队进行盛大的游行。50元一张的三等票一票难求，即便是再小的球队，在球衣上也能密密麻麻的印满赞助商的广告词。等到秋衣上实在印不下去的时候，连球队都得跟着改名了，于是城市加某广告这样组合出来的队名成为了解说员的噩梦。

谁都不会想到昔日火爆的球市衰败的如此迅速，那些曾经为一场胜利站在闹市区的车顶上手持烟花，热泪盈眶的球迷一夜之间抛弃了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球场变得冷冷清清，拍摄他们的记者也越来越少。创业者们还在头头是道的分享原因，如同瘦弱的水手试图挽救这艘已经驶向瀑布的大船。人们普遍认同的原因有三个，国家队糟糕的成绩，足协各种奇葩指挥以及早已被公布与众的各种失信丑闻。

船城的球队在全国的职业球队里，混的中规中矩。中规中矩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多年来从没得过任何像样的奖杯，没有任何在国际大赛中露脸的机会。当然，也从未因水平太低或者财务吃紧而掉入过低于第二级别的联赛。这样一支中庸的球队却有着让全国球迷都羡慕的球市，哪怕在最低谷的时候，这座五十年代建成的老场地也能保持可观的上座率。而今天，这场极其重要的比赛更加不得了，买不到主场球票的船城球迷，甚至不惜依靠黄牛和亲朋好友，高价弄到客队球票，本就不大的客队球迷区域里，一件件和主场一样的橙色球衣格外扎眼。

说起来，这场比赛演变成今天这样的氛围完全是个意外，如果说长达34轮的一级联赛是各支球队的主要工作，那么淘汰制的真实杯就是兼职。一场定输赢的刺激让很多小球队不敢投入太多人力财力去应对，而联赛杯赛两线作战带来的疲劳又直接劝退了大球队。至于只有夺冠之后才能拿到的奖励，一个国际比赛名额，对于大球队来说同样能通过较好的联赛排名拿到手，对于小球队来说又那么遥不可及。每个职业球队的管理者都长着一个精于计算的脑袋瓜，他们很轻易就得出了这个比赛是鸡肋的结论。于是每年的真实杯就成了各家球队的预备队甚至青年T队的舞台甚至原本需要抽签决定的主客场都被直接很多球队放弃。只有当球队进入八强或者四强这样看起来夺冠几率更大时，大家才会派出绝对主力让后面的比赛成为真正的战场。而这场船城热浪队主场面对香城山花队的比赛正是一场四分之一决赛。

热浪队的主教练黎刚压根没想到自己队里的年轻人那么能打，杯赛的前两场，他甚至没到现场，直接把选拔正式队员和临场指挥大权全部交给了负责T队的助理教练郑武。他只要一个要求，别动我的一二线40人大名单。就这样郑武带着一群17到20岁的年轻球员踏上了真实杯的征途。第一场面对业余球队，郑武手下的年轻人毫不留情的大比分拿下。一周后他们又意料之中的干掉了一支第二级别球队打入32强。到了第三周，当黎刚预测到郑武该回来替他分担体能训练内容时，没想到他们的对手，常胜将军南都公羊队竟然因为对内感染上大规模流行病而直接弃权。于此同时由文具店老板，体育老师这样一些球员组成的业余队竟然爆冷拼掉了来自首都的老牌强队，从而把自己像一份大礼包一样送到了热浪队的面前。

于是这一届真实杯的16强中破天荒头一回出现这样奇幻的场面：一级队幸存的数量竟然比二级队还少，三级队和业余队竟然也出现在八分之一决赛中。黎刚说理祝贺郑武创造了佳绩，心理却埋怨这位退役不久刚刚拿起教鞭的徒弟，接下来要打联赛的保级关键战，而真实杯打到这一步，队里那些赞助商们肯定不会同意继续上孩子们，他手上已经伤病满营的主力大名单将会面对两线作战的消耗。

果不其然，当真实杯八分之一决赛开始时，球队的股东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直接把会议室搬到了黎刚的教练室。正对着黑板讲战术的黎刚此刻渺小的像是被校长突然检查的新课老师。“必须派出目前最有把握的阵容”，“千万不要学首都队那样轻敌”，“剩下的4场比赛都很重要”，大股东们越过主教练直接面对球员一个接一个的进行动员。如果拿到冠军，明年热浪将首次和联赛强队一起出现在国际舞台上，想到这个成绩可能带来的赞助费，股东们恨不得亲子上场，全然没有考虑到拿下所有对手的难度。

当然，战胜业余队还是没问题的，而今天这场四分之一决赛的对手才是难点。对手山花队赢球的渴望一点儿不熟热浪队，他们并没有像其他球队那样放弃主客场抽签，反而在媒体发布会上不停抱怨客场打淘汰赛的不公平，营造出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早已在媒体和中立球迷中利于不败之地。而他们的大名单上，3名外籍球员的名字格外扎眼，这是足协规定的上场外援最大数，同时首发3外援表示他们志在必得。

热浪队这次的出场阵容教练组一起讨论决定的，黎刚并不想承担输球的全部责任，于是拉了郑武和两位经理，两位股东一起分担。意思很明确，派谁上场是大家一起讨论的，你们对这套阵容认可了。到时候输了球别怨我一个人。在场所有人对这套做法都心知肚明，参加排兵布阵的股东回去后不住的骂黎刚是只老狐狸。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大名单已经递交三天了，黎刚却在比赛开始前几小时紧急跟换名单：他雪藏了前锋线上的助攻王，球队花大价钱从布隆迪买进的外援马克，换上了31岁，久坐替补席，2年来只在大比分领先或者落后的垃圾时间才有机会上场的老将陈谅！

第三章：控制

紧急换名单在比赛中虽然罕见，却不是没有发生。从对足协和媒体提交大名单到正式比赛开始有三天时间，难保名单上的队员不出现伤病意外，因此有这样的补救条款。当然，大名单也成为一些主教练特意去迷惑对手的工具。但黎刚的这次紧急换人极不寻常，任谁都能清楚的区别出陈谅和外援的实力差别，黎刚的做法无疑是给之前参加赛前部署的股东打脸。股东们困惑的倒不是会不会因此输掉比赛，而是这只老狐狸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刚，这个换人无疑把比赛失利后全部的责任都重新压到了黎刚一个人身上。

船城队！咚咚咚！加油啊！咚咚咚！

现场球迷有节奏的加油声传入了球员甬道，当甬道尽头的光刺过陈谅的双眼时，他仿佛回到了16年前。同一块场地，同样满座的球迷，同样有节奏的加油声，一瞬间让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场比赛的每一个瞬间，当时他所在的船城懒猫服饰队在保级关键比赛中迎来了三连胜，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最后一轮在心花路体育场主场迎战老对手香城七月有我餐饮集团队。作为T队小球员的福利，陈谅得以凭借球童的身份第一次踏上心花路的草地，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主力球员的比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清楚的记得哪天谁在第几分钟进球，谁又在第几分钟被换下，当然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和他并排站着的，他的好哥们张毅。

心花路体育场的球迷是幸运的，尽管他们从未体会到夺冠的快乐，但他们却有着自己的幸福时刻，正如16年前那个保级成功的下午。欣喜若狂的球迷们冲入了草地，他们包围了现场的球员，进球功臣被他们抛上天空，其余的人则被团团围住。已经没有空间给任何人索要签名了，球员们的衣服直接被扯了下来，哪怕一块碎步都即将被装裱起来挂进某个球迷的卧室。陈谅和张毅幸福的沉静在这份喜悦中，“明天我们也要像这样！”张毅指着被人们举起来的进球功臣对着陈谅大声说，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庆声中，他们只得贴着对方耳朵交流。“我们更棒，明天等待我们的将是冠军！”“真夺冠了我们怎么庆祝！”“好吃好喝，你要是进球了我请你去包夜打游戏！”“我比你大方，只要我们夺冠，不管你进不进去，我都送你最喜欢的游戏机！”

一声清脆的哨声打破了陈谅的回忆，球已经踢到了他的脚下。开场球一般没人逼抢，他只需要轻松的传给身边没有被盯防的中场球员，然后自己稳步往前插上，等待下一次接球就行了。他的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拿到足球后像个没搞清状况的傻瓜一般，带着球高速跑向自己的半场，在众人的一阵懵逼的眼神中，对着自己的球门就是一脚力量十足的远射，球朝着10米高的观众看台飞去，场上顿时嘘声一片。

我好像搞清楚这些按键了，王晓宇拿着一台老式游戏机，对旁边满是好奇心的表弟说，“你看，这个键是射门，按得时间越长射门力量越大，这个是方向键，等待，我再试试这个。”这个正式在陈谅的荣誉箱里翻出来的那台老式游戏机，对于王晓宇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这可是比舅舅更感兴趣的存在了。灰色的塑料机身充满了神秘，连在机身一起的手柄充满了诱惑。虽然不知道被存放了多久，但机身却完好如新，他试探性的打开电源，居然正常启动了，短暂的开机画面过后，王晓宇已经打开了这个新世界的大门。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五岁的小表弟不停的找机会想抢个晓宇手中的游戏机。晓宇凭借着力量优势没让他得手，“这是一个足球游戏，嗯，你要控制一个足球队员去踢球，这游戏很老了，现在每年都有更新，这一款是旧版的，看画面像是90年代出品的，你看看，人物都想方块像素一样，虽然是3D，但是不真实。”为了转移小表弟的注意力，王晓宇认真的给他介绍着游戏画面，果然小表弟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的看着游戏画面，手上再也没有抢夺的动作。

“哥哥来玩给你看啊，奇怪了，明明是90年代的游戏，这么足球队的名字和现在一样啊？”王晓宇拿着手柄，大拇指按动左手的方向键，一个个的分析着画面里球队的选择。这款足球游戏他既陌生又熟悉，每年一出新版，他就会去小伙伴家里面玩个痛快，然而这款始祖级的版本，他还是第一次亲手操控。“舅妈，这款游戏机当年买不便宜吧？”“你舅舅的宝贝，我见都没见过”舅妈颠着手里的锅说。

“真的很奇怪啊，弟弟你看，这两个球队是今年才升上一级联赛的，这老游戏居然给更新了，它应该不可能联网啊。而且我们玩的最新款都不可能有中国足球联赛的，大家买来都是五大联赛之类的，要有中国必须自己打补丁你知道吗？”王晓宇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都不懂的小表弟为了不被哥哥看不起，装出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认真的听着。“那我就选着舅舅的球队试试吧，船城热浪，恩，在这里，好了。咦，还要选择控制哪个球员，我玩的版本都是控制一整只球队啊，这版本真奇怪。恩，好了，当然选舅舅了，换下谁呢？就你了马克，你给我呆到替补席去吧，咦，这样就开赛了啊，对手是香城山花，好了，开球，看我的厉害。”

第四章：断球

陈谅差点憋死在球场上，从裁判口中哨子吹响的那一刻起，大脑就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差点把球踢进自己的球门，幸好这股控制自己的神秘力量过于强大，势大力沉的射门打高了。大脑跟不上身体的节奏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灾难，而呼吸跟不上则是地狱！如果你参加过长跑比赛，就会明白在长期的高强度运动中，把握呼吸的节奏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而足球不光要持续奔跑，还要在场上不断变化速度，不断反复折返，还有吸引火力的空跑，拿球后摆脱对手的变速和假动作，防守对方时的追跑，每一项都需要消耗极大的氧气。而身体不受支配的陈谅只能大口快速的喘着粗气，尽最大力量为自己的大脑供氧。而这时候离时长90分钟的比赛结束还遥遥无期。

“舅舅的体力值也太短了吧？”王晓宇抱怨道。
“体力值？”5岁的表弟认真的看着哥哥的操作。
“你看这条线，”晓宇耐心的跟弟弟科普，他的手指放在游戏机屏幕中央这个人的头顶，那是一个类似格斗游戏里血槽的小横条，“这个是表示你操作的球员的体力值，小绿条会随着主角的体能消耗而衰减，最后直到用完。”
“用完了会死吗？”表弟歪着脑袋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游戏的信息。
“那到不会，这是个体育游戏，不是热血游戏。”晓宇解释到“但是体力值用完之后，主角的各种数值都会下降很多，包括速度，射门力量，反应之类的。咦，我还没看看舅舅在这款游戏里的各项能力值都是多少呢？”晓宇说着，一面用右手大拇指去按手柄中间那个代表确定同时也是暂停键的按钮，可画面并没有任何变化。“是比赛途中不能暂停吗？”他喃喃自语到，管他的，先打完这场再说。
“那体力怎么办？”小表弟现学现卖的问到，5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对这个无聊的游戏不感兴趣了，但他一心想要在表哥面前搭上话，已显示出自己足够成熟。“不要紧的，我可以减少没必要的跑动，多传球少带球，在关键的时候操作就行了。”

陈谅终于适应了呼吸节奏，那股神秘的力量似乎放过了打算跑死自己的想法，当足够的氧气回归大脑后，他终于可以正常思考了。作为前腰球员，他的作用是策划球队的进攻，为前锋队友传出致命的传球。虽然他也会根据队里不同的战术，变化到边前卫或者中场的位置来，但整体改变不大。而现在，他所在的位子明显过于靠前，甚至超过了队内头号球星，来自巴西的威特。他急忙用全身上下唯一还受自己控制的脑袋看向教练席，希望解释清楚这些将会让自己遭至痛骂的行为。然而这时好不容易消停下，正在漫步的身体又冲刺起来。让陈谅惊讶的是，自己正断下了队友威特的球。

29岁的威特有着高大的个头以及略微发福的小肚腩，这样的身材并不像一个职业运动员。事实上他原本也不是专业出生，在热闹的里约热内卢，一身工作服的威特开着破旧的皮卡，穿梭于堆满杂物的窄巷中，他的工作是修理各种管道。包括热闹非凡的酒吧里的过滤水，以及接近平民窟的社区里充满恶臭的下水道。这份职业在巴西不好也不坏，正如他的人生一样。他有着一位热辣的妻子和5个子女，这样的家庭带给他的除了温馨之外，就是数不清的账单。他最开心的时刻是每周两次的社区业余足球赛，只有在这简陋的球场上他才可以暂时忘掉自己劳累的人生。而通过自己出色的球技赢得掌声，甚至换来免费的啤酒，这是威特平淡生活中最为重要的调味剂。然而他也清楚，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这里是里约，比他踢的更好且更年轻更有希望的小伙子遍地都是。

因此当自称要带他去中国淘金的经纪人西装革履的出现在26岁的威特面前时，他的眼里写满了怀疑。相对于突如其来的幸运人生，很快他的疑虑就被其它更值得怀疑的东西给打破了。那是他来到这座繁华大都市之后的第一次试训，他无法相信拥有这么豪华的训练场地和设施，这么大规模比赛球场，这么完善的球迷俱乐部的这些职业球员水平居然能菜到被他一个水管工教育的份上。那场队内训练赛结束后，这个巴西大龄青年看到自己的经纪人微笑着和陌生的教练握手时，他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然而现在威特却不愿再提起当年那个温馨的试训场景，善良的经纪人带着满怀梦想的年轻人来到友好的东方国度实现梦想？那是媒体最喜欢的故事，但不是事实。那天，明明是自由身的威特成为一个空壳俱乐部转会而来的优质外援，被标上100万欧的身价，要知道这价格直逼五大联赛里能稳坐主力的国际球星，但他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些钱。经纪人拿着一张足以决定他命运的合同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队里给他配备的葡萄牙语翻译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他永远不可能从中问出那笔天价转会费的归属，那笔通过买卖他而来的巨款跟自己毫无瓜葛。那段在陌生城市的适应期非常难熬，幸运的是虽然没拿到转会费，但第一笔工资还是准时发放，这收入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修水管的所得了。那时的威特对于自己的经纪人和教练这两位伯乐充满了感激。

这份感激在威特成为了老油条之后荡然无存，他知道了像这样的交易比比皆是。一个毫无经验的闷头青，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和蔼的经纪人和教练分走了由他带来的巨大利润，而自己的去留则完全不由自主。他们不高不低的脚法成为对股东和球迷的交代，而不上不下的年纪正好方便了经纪人的掌控。他们大多在交易完成后没有了价值，被从小接触专业训练的队友压制，再以伤病和状态不佳为由悄然隐退。也有些幸运儿凭借着优秀的脚法远远盖过队内那些草包，最终留在队里打上了主力。

威特就是其中之一，26岁的他刚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就遇到了球队降级这样的悲剧。没想到他因祸得福，因为不满降级带来的降薪，不少实力球员另谋出路，他得以稳居队内第一前锋的位置。降级带给威特的第二大惊喜则是对手实力的变弱，这位里约社区业余足球场上的英雄在千里之外的船城心花路球场上也成为了英雄。和他的进球数同时增加的，还有他发福的肚腩，暴躁的脾气。当他凭借出色的表现将船城的球队重新带回一级联赛时，他已经在队内拥有了绝对地位，就连本土球员的大哥大陈捷都要顺着他来。

可今天，当这位暴躁的巴西射手正面对前方4名防守队员，思考下一步行动时，他脚上的足球被穿着同样橙色队服的队员抢走了！

第五章：英雄

主场球迷们的嘘声完全掩盖了威特的骂声，他这才看清楚抢走他球的那名队友的号码：27号。一个属于替补的号码。在足球界，上场的11名主力球员身穿不同号码的球衣，大多数情况下每一个号码都代表一个不同的位置。1号必然是守门员，2和3代表左右两个边后卫，4和5是中后卫，9和11则代表负责攻城拔寨的前锋，其余4个号码集中在中场，因为贝利和马拉多纳的传奇加持，10号这件球衣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象征着队内头号球星。超过11号之外的球衣则是典型的替补号码，往往数字越大地位越低。威特是球队的9号，陈捷是10号，而这个27号队友是谁呢？语言不通的巴西人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但他现在记住这个27号了，面对自己没有好办法的4名防守队员。陈谅居然选择了直接突破，他利用对方因为自己断掉队友的球而发懵的短暂瞬间凭借速度过掉了第1名防守队员，直接趟入大禁区。接着做出一个假射真扣的过人动作，吸引第2名防守队员倒地封堵，接着横向蹭了一脚球，和第3名防守队员之间拉出一个大空挡来。面对仅仅只剩门将的球门，他高高抬起右脚小腿，摆出一个大力抽射的动作。对方守门员迅速往他瞄准的方向飞扑而去，没想到他的前脚掌就要触球的一瞬间，突然变大力抽射为轻巧的挑射，球从守门员相反的方向轻巧的飞进了大门。

看台上橙色的旗帜疯狂摇晃，橙色的手持烟火也燃烧了起来，球迷们沸腾了，鼓声和呐喊声淹没的这座球场里的所有声音。球迷们纷纷拿起手机，大多数人在记录这一热闹的时刻，也有少数人正在查询这个进球的27叫什么名字。资深铁杆第一个喊出了陈谅两个字，随后这个陌生的名字有节奏的响彻全场。虽然身体不是自己控制，但陈谅的感官却无比真实，他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声音。好好听着，好好记着，他们在叫我的名字，他不停在脑子里提醒自己，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我本来可以打出更漂亮的进球的，”王晓宇得意洋洋的跟弟弟说，“可惜体力不多了，不然让你见识见识哥哥的一条龙，哎只好这样啦。时间倒是还充足，看我再进几个精彩的。”

这场比赛之后的精彩画面确实过多，陈谅在中圈打出了超远距离吊射，以及在禁区弧上演惊天倒钩，可惜都离进球差之毫厘。他的第二个进球来自一脚远射，虽然不够惊艳，但足矣锁定胜局。球迷们在陈谅的精彩表现下气氛越来越疯狂，他们手里的烟火早已放完，人浪也玩了无数圈。随后开始从看台的高处往场内抛卷纸，无数白色的卷纸拖着长长的尾巴抛向下方看台，那场面如同倒放的白日焰火一样壮观。

裁判吹响终场哨的那一瞬间，陈谅发现自己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浑身酸疼的他再也站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同时抽筋，他一下子瘫软在地。熟悉的记忆再度涌进他的脑海，那个火热的下午，就和现在一样，听到终场哨响后，15岁的陈谅瘫坐下来。他木然的看着对手们高举冠军奖杯在他面前狂欢，充满朝气的脸上没想显示出任何不甘和悲哀。

很快他就在看台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吧，回去把。”他平静的跟好友张毅打招呼。作为他最好的朋友，队内进球最多的前锋，张毅今天并没有出现在球场上。“我看不起你！我们从今天起不是好朋友了！”穿着一身白T恤的张毅愤怒的对着陈谅哭吼着，随即转身离开。

“别理他了，”面窝教练穿着黑衬衫，头皮油光水亮，他的左手伸向陈谅，五指朝地手心向内不停招呼他，“第二名也是要领奖的。”

第六章：假球

面窝是小球员们给教练起的外号，形容他的秃顶像极了早上的小吃。当然没人敢当着面这么叫他，每一个小球员都有被他罚跑到深夜的阴影。相对之前动不动就打人的煤气罐教练，陈谅倒是更喜欢这位面窝，至少在罚跑上还有很多偷懒的余地，可教鞭打到身上那是真疼。就在陈谅和张毅担任球童，目睹船城队保级成功的那天晚上。因为归寝迟到，他们本以为自己又要被罚跑了。谁知道面窝只是让他们排队去自己的办公室谈话，这不是教练惯用的惩罚方式，两个少年心理暗暗感到不妙。

“明天这场球，放掉。”面对笔直站在办公桌前的陈谅，面窝教练按熄了手里的半截烟头，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自己找他谈话的目的。“为什么呀？”陈谅浑身发抖的提出质疑，这个15岁的少年不是没打过假球，但明天这场比赛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明天可是决赛啊，赢了能拿到二级运动员证书和一万元奖金啊教练！我们为什么要放水？”

“奖金一分不少给你，一个二级运动员证，这玩意，你拿着有什么用啊？一抓一大把的，你要啊，我明年给你弄一个。”面窝教练拍拍桌子，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他转而语气柔和的跟陈谅说话，“你家里去年出了困难，我是知道的，你看看这一年来教练我对你怎么样？我也没有把你排在二队去吧？这话没说的吧？”陈谅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哭腔。面窝教练继续拉开话题：“你家里呢，现在也缺钱，你这一万块钱拿回去，看你妈妈开不开心。你别说夺冠奖金啊，那玩意发下来不知道要等多少时候，转到俱乐部去一经手，还不知道你们拿到手里剩多少是不是啊？你看我这里多牢靠，明天下午打完，晚上发钱。”“明天这场比赛的结果可是上面的意思，你记住，要好好的踢，千万别坏事啊，不然将来就别想吃这碗饭。”担心小年轻血气方刚误了事，面窝教练利诱之后不忘了再威逼一番，“去吧，叫张毅进来。”

沮丧的陈谅才回到寝室5分钟就听到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一脸怒气的张毅站在他面前：
“你答应他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你没听他说这是上面的意思。”
“那证书你也不要了？”
“一个二级证，能干嘛？”
“能换个事业编，能挂教培拿钱，能当体育老师，能做很多事呀你不要了？”
“我也想要啊可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
“你怎么不能决定，他南都T队什么水平你心里没数吗？你拿下他们不就有了？”
“都说了这是上头的意思你没听明白吗？”

一阵剧烈的酸疼打断了陈谅的回忆，他发现年轻的队友正双手扶住他的脚底板，用身体的重量按压来帮他缓解抽筋的症状。“谅哥您今天真牛逼，那简直是马拉多纳附体呀，没想到藏的这么深呀，回去您可得好好教教我。”其他队友也赶紧围上了帮忙拉韧带，不住的为他祝贺。陈谅则不住的应和着点头，他一脸敷衍的微笑，疲惫的闭起眼睛。

【未完待续】